涉虚拟货币传销犯罪中涉案金额的认定难题与解决方案

作者：刘正要律师

近年来，涉及虚拟货币的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案件数量在虚拟货币类刑事案件中显著增长，并在整个网络犯罪领域占据重要地位。特别是在2021年9月国家十部委联合发布《关于进一步防范和处置虚拟货币交易炒作风险的通知》（简称“9.24通知”）后，境内司法机关对发行虚拟货币融资（即ICO）的刑事打击力度加大。许多虚拟货币项目方在推广过程中采用“拉人头返利”模式，极易符合我国刑法中传销犯罪的构成要件。此外，一些地方司法机关为追求“创收”，对涉币传销案的打击热情高涨，这些因素共同推动了涉币传销案件数量的快速增长。

作为专注于Web3领域的刑辩律师，笔者发现，当前司法机关在处理涉币传销案件时存在诸多粗糙之处，尤其是在确定涉案金额这一关键环节上。

一、涉案金额在传销犯罪中的重要性

根据2013年11月“两高一部”发布的《关于办理组织领导传销活动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传销犯罪的构罪要件之一是要求传销组织内参与人员达到30人以上且层级在3级以上，但并未直接规定涉案金额的要求。

然而，当嫌疑人或被告人被指控传销犯罪后，是否达到“情节严重”的标准将直接影响量刑结果。未达到“情节严重”标准的，通常在五年以下量刑；而达到“情节严重”标准的，则需在五年以上量刑。

涉案金额的重要性在于：根据《意见》，如果某传销组织“直接或间接收取参与传销活动人员缴纳的资金数额累计达250万元以上”，则属于刑法中传销犯罪的“情节严重”情形。因此，涉案金额的确定直接关系到嫌疑人或被告人可能面临的刑期长短。

二、涉币类传销案中涉案金额的认定方法

根据“9.24通知”，虚拟货币不具有法偿性，不能作为货币在市场上流通使用。以泰达币（USDT）为例，其由境外泰达公司发行，号称每发行一枚USDT对应储备1美元，以保证其与美元等值。泰达公司还在官网透明度页面发布每日流通中代币信息及季度储备金报告。

然而，我国并不承认USDT与法币等同，现行监管政策最多将虚拟货币视为虚拟商品。

在涉币类传销案件中，嫌疑人或被告人的犯罪行为通常是通过发行无价值的空气币骗取他人的主流虚拟货币。那么，在这种犯罪模式下，如何计算涉案金额（法币）呢？目前司法实务中有以下几种做法：

一是通过涉案虚拟货币的处置变现金额来认定涉案金额。然而，这种方法的问题在于，司法机关扣押的虚拟货币往往并非全部涉案，例如嫌疑人或被告人合法持有的虚拟货币也可能被一并扣押。公安机关通常要求嫌疑人提供证据证明部分虚拟货币的合法性，这实际上将控方的举证责任错误地转嫁给了嫌疑人一方。

二是通过司法鉴定意见或价格评估报告来认定涉案金额。第三方机构出具的鉴定或评估意见往往带有“专业性光环”，但在虚拟货币案件中存在明显问题。我国明确禁止任何机构为虚拟货币交易提供定价服务，且无例外情况。例如，在某案件中，鉴定机构直接将USDT等同于美元，并以汇率7.3计算涉案金额，操作令人咋舌。

三是按照虚拟货币的市场价格认定涉案金额。有案例直接以涉案虚拟货币在主流交易所的市场交易价格作为依据，这种做法不仅不合理，甚至属于非法活动。“9.24通知”明确规定，境外虚拟货币交易所向我国居民提供服务属于非法金融活动，因此司法机关不应访问境外交易所数据。

四是根据涉案虚拟货币的购买价格认定涉案金额。普通投资者通常通过人民币购买USDT等主流币，再用USDT兑换其他虚拟货币。前述几种方法的着眼点均是将USDT金额作为涉案金额，却很少关注涉币案件的源头问题，即当事人究竟使用了多少人民币参与涉案项目。

笔者认为，最合理的方案是查明传销参与人为参与项目投资所使用的人民币金额。严格来说，只要当事人完成了从人民币到虚拟货币的兑换动作，就已完成了投资行为。根据“9.24通知”，我国对虚拟货币投资行为持否定态度，若违背公序良俗，该行为不受法律保护。此时，当事人后续的虚拟货币兑换行为已脱离中国法律管辖范围。

即使司法机关认可USDT的实际价值（可视为刑法上的财物），也应以当事人投入的人民币金额认定涉案金额，而非反推涉案虚拟货币对应的人民币金额。

三、结语

尽管比特币等虚拟货币问世已有十五年，但对于司法活动而言，这仍是一个崭新的领域。目前，大多数司法机关工作人员对虚拟货币缺乏深入了解，加之我国对虚拟货币采取强监管政策，导致司法机关对其属性的认识停留在表面。